我猜想,这些食品在市场上流通的初期,其所冠的地名和人名大概在某种程度上给经营者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利润增值。不过,随着人事的代谢和地域的变迁,食物之前的地名和人名在继续增值的同时也正在逐渐地带来一些麻烦。比如,对于粤菜馆菜谱上常见的“扬州炒饭”和“福州炒饭”,食客是不能认真对待的,因为这两种炒饭的特点就是在中国境内的大部分省、市以及海外的华人聚居地都吃得到,除了扬州和福州。事实上,所谓“扬州炒饭”,就是将饭干炒,“福州炒饭”即是将饭湿炒,而已。在最初,干炒、湿炒跟扬州和福州这两座城市多少有点关系,只是时间一久就蜕变为两个仅仅指示着不同炒饭方式的符号,与淮扬菜和闽菜的风格毫不相干。至于今天处处叫卖的“洋澄湖大闸蟹”,“阳澄湖”这个地名几乎是欺诈的同义词了。当然,“扬州炒饭”和“福州炒饭”只在粤菜馆的语境中才有意义。此外,我认为“人名食品”也会造成不大不小的语法混淆,如习惯了“猪肉”或“牛肉”这样的词组之后,接着上桌的一道“东坡肉”,冷不丁地就会把人吓个半死。
数字派是中菜命名学里最有文化最有生命力的一支,几乎包含了中国民俗和汉语文学全部的修辞技巧。“一”字部的菜肴,常做“一品”,多为贵重之物,原因可能与“一品”这个尊贵的古代行政级别有关,充分体现了吾人对权力的念念不忘。“二”者,双也。碗碟里的“双冬”(冬笋和冬菇)、“双丸”(牛肉丸和鱼肉丸)历来深受欢迎,当然“二锅头”则另当别论。至于“三”这个数字,对于中国数术和中国菜名来说均代表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以至于以“三鲜”或“三丝”为关键词的菜名比比皆是。据不完全统计,古今馔名中所含之数字以“三”为最多,在60个以上。
《四喜诗》所列举的四件中式喜事为:“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故,只要把四块平淡无奇的红烧肉盛在一个盘子里,就可美其名曰“四喜肉”;聚集四粒极尽家常的肉丸,便得名“四喜丸子”而登上喜宴。接下来从五到十也是各自精彩,曾有好事者以一至万自撰了以下这一套完整的数字化宴席菜单。十菜:一品锅、两做大虾、三色菠菜、四喜丸子、五柳鱼、六壳蒸鸡、七星子蟹、八宝鸭子、九转肥肠、十色豆腐。一汤:百燕打伞。一面点:千层油糕。万字不太好凑,一方面在吃食上即使脸皮再厚,敢于称“万”的终究不多,另一方面可能是对“万”字这一皇家御膳之常用吉祥符号的避讳。好在还有“饭后烟”一说,这场数字化盛宴于是就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万宝路。
不管数字有多美好,始终无法回避的,还是后缀于菜名的那一组组毫无情趣可言的阿拉伯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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