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蟹粉这样的太极功夫,天天都做显然过于铺张,一般的做法是用蟹油封存。无论是精雕细琢吃螃蟹还是牛嚼牡丹的,都知道蟹粉,但蟹油却很少人知道。蟹油大概相当于武都头盘中卤味的罂粟,画龙的最后一笔点睛。只要一丁点儿,就能让整个房间都可以有蟹的鲜滑香气,又浓而不浊,清而不孤。现在能吃到的蟹油有两种做法,一种是蟹肉、蟹盖和蟹膏小火熬制的,这当然不是阳春白雪的做法吃法,大抵是阳春面的;其二是蟹黄里萃取的那一点点整整的蟹油,10斤上好的大闸蟹里大概能出半斤左右的蟹黄,真正的蟹油更是少得可怜,庶几可以比之松露。不论是蟹油还是蟹粉,起锅的时候最好不用铁器,它们里面有种奇妙的品质,这种品质就如同人参果,遇金而落,用竹木器盛出可也。
江南蟹菜里有道传统名菜,芙蓉蟹粉,苏州人说话,这其实是炒牛奶。传说这道菜是老字号王宝和酒家(始于乾隆九年)在1930年代创制的,起因是因为擅长在螺蛳壳里做道场的上海人嫌剥蟹吃太麻烦了,起初这道菜叫芙蓉蟹斗,所谓斗,就是以蟹壳为盛器,此时还是不厌精细的装饰风格,后来直接把蟹壳斗给简化掉了。芙蓉蟹粉做法说起来简单,里面的芙蓉不是芙蓉,而是蛋白,把蛋白做到像老北京酸酪的半凝固状,就可以了,实际是微言大义,把蛋清兑进鸡汤,以六成热的嫩油慢慢滑动,蛋白的边缘稍具形状,即可起锅滤油;另一边,蟹粉用花雕入锅炒制,然后直接倒在蛋清上。这道芙蓉蟹粉,要有回风流雪的柔美,蛋白的形意要落在糖心蛋的要求上,往来屈伸,流动和凝固之间,蟹粉要如豆蔻少女的香粉,浓滑且有甜香,花雕又恰好中和了蟹黄的些许戾气。蟹粉好比天然去雕饰的美人,越是简洁才越见功夫,比如炒豆苗(亦即草头),豆苗用鸡汤烫过,再用蟹粉略微拌一下,这是江南名士的派头。
至于蟹粉豆腐羹,味道就不多说,卖相首先是过硬的,一点红色的蟹膏落在白色的鸡汤豆腐上面,叫人无端想起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千红一窟;蟹粉生煎包,街头也有,金马玉堂的地方也用来飨客,看包子皮,不能夹破,还要能穿过一只戒指,底下绝对不能用胡萝卜或者别的蔬菜铺底,要用蛋糊,馅里除了蟹粉滋味还要见姜的辛香。蟹粉还有个新鲜吃法,把蟹粉用蟹油炒一下,抹在刚刚出炉的切片上,切片带着谷物的香和脆软,先入了咽,然后蟹粉要化在嘴里,余香满口。蟹菜里最为声名卓著的大概是蟹粉龙须鳜鱼,雪白鱼肉的条条解散,略比鱼翅粗细,清亮得像炒龙井茶的少女,桃花流水鳜鱼肥,鳜鱼吃得要雅,要留原来的自然风情,切的时候,须得切一刀蘸一次水,然后鸡汤煨到五六成熟,快火急攻,淋以用蛋黄炒过的蟹粉,鲜香甘美,原来有在里面加上菌鲜和笋鲜的,成本高了,味道却未见得上去了,一个唐寅是桃花仙人,一窝唐伯虎就是桃色新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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